日本经济从1945年战败以后经过重建恢复，并进入了超过40年的高速成长，从1990年开始进入了停滞状态。围绕日本经济状态，中国国内学者普遍认为，日本接受“广场协议”并导致日元大幅升值是最主要的原因。笔者在《“广场协议”及其对日本经济的影响”》 (《国际融资》杂志2018年10期刊载)文中分析了“广场协议”后日本经济状况，认为广场协议只是让日元回归到合适的估值状态，并不是日本经济近30年来停滞的主要原因。本文通过对人口和城市化进程两个重要因素的分析，认为人口萎缩以及城市化进程进入成熟程度，是日本经济最近30年进入停滞状态的主要原因。
日本经济发展过程回顾
日本经济战后在诸多因素影响下，获得快速恢复和发展。20世纪50~60年代曾经是年均双位数的高增长时代。如图表1所示，1961~1969年，增长率达到10.44%（缺之前的数据）；1970~1990年，虽然增速明显放缓，仍然达到年均4.3%的水平。可是，从1991年开始一直到2017年，年均增长率只有0.92%。中国在2010年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的经济体，到2017年，中国的GDP相当于日本的2.51倍。其中约28%是由于同期日元的贬值造成的，另外的原因就是中日之间在增长率方面的巨大差异。好几年前，就有人称1990~2010年是日本“失去的20年”，眼看又一个十年又要过去，日本似乎跟过去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增长率仍然那么疲弱，称之为“失去的30年”也不为过。
1989年被称为日本的经济转折点，其标志就是股市和房地产市场进入下跌周期。
日本泡沫在1989年底破灭，最重要的标志就是日经指数在当年12月的38957点见顶，进入漫长的下跌周期，2003年5月到了7603点之后，曾经出现了一波强劲的反弹，只是在2007年7月碰到18300点后就重新进入调整，并在2008年10月创下新低点6994点。目前整体状况是在继续上升的状态中，但是，以2018年9月初22600点左右的水平算，仅回到历史高点的60%左右。
继日本股市见顶以后，房地产市场在1990年也开始进入下跌周期。至此以后几乎没见到像样的反弹，呈单边下跌趋势。目前，日本房价相当于最高峰时期的一半。2016年笔者去日本福冈市（Fukuokaken），当地朋友指着一栋正在出售的房子说，这栋房子最高峰时的价钱相当于人民币400万，现在预计一半价钱就可以买到。这个下跌的比例，大约相当于日本房价下跌的平均水平。福冈市是海滨城市，被誉为亚洲第二的宜居城市，人口不到200万人，大约跟珠海市差不多。以上所指的房子在市区，还是独栋的房屋，有一个小小的院子。笔者在心里做了简单比较，这个房价比珠海便宜多了。
人口因素是日本经济停滞的最重要原因
发达经济体的人口变化趋势
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全球人口时钟”统计，截至2018年11月6日23点00分，全球人口共7609239560人，且每秒钟净增加2.3个人，一年大约净增7154万人。20世纪初的一战和二战以后，世界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战争，大规模的瘟疫所引起的死亡，也由于国际卫生条件的改善而大大降低了，所以，人口上升比较快。随着技术水平的逐步改善，地球能容纳人口的能力也在逐步提高。不过，从各方面的角度来说，人口都没必要无限制增长。美国社会学家和人口学家金斯利·戴维斯（Kingsley Davis）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人口零增长（Zero Population Growth）”的倡议，建议各国和全世界为追求全世界的长期利益的一种理想状态，就是人口的数量既不增加也不下降。一般来说，这个人口零增长的概念可用“更替生育率（Replacement Fertility Rate）”来表示：即为了保持人口不变，每名妇女平均生育子女数。
人口零增长成为很多政治运动的理论基础，包括环保主义运动、女权主义运动以及反暴力运动等。不过，从发达国家的情况看，人口并不会无限制地增加，人类似乎具有自我调节的能力。图表2显示，相对于全球总人口的不断增加，发达国家的人口却在逐步减少。据美国CIA官网数据库显示，世界平均每位妇女生育孩子数为2.42个，可是发达国家的指标普遍都低于这个数。2017年，每位妇女生育数最低的是新加坡，只有0.83，还不到更替生育率的一半，处于低生育率水平的还有中国的澳门、台湾和香港，跟着就是韩国和日本，加拿大、德国、美国等发达国家也都达不到替代生育率水平。显然，人口出生率下降的趋势是发达经济体的普遍现象。
日本经济发展中的人口因素
根据经济学家罗伯特.索罗(1987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发展经济学模型：经济发展取决于资本和劳动力的有机结合，并且跟技术水平成正比。如果有增量人口，加上增量资本，就可以产生经济增长；如果没有增量人口，即使有更多的资本也没法继续增长；如果人口和资本结合的潜力充分发挥了以后，就只能靠技术进步来获得增长。在开放型经济中，资本通常不会成为短板，只要成本足够低，就会有资本进入。人口的供应数量取决于本国出生率和移民政策，而出生率和移民政策对于某一个国家来说，可控性较低。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说，经济发展的问题主要就是人口问题。每一个人一辈子的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玩，都是需求，满足需求的过程就是经济增长，同时一个人一辈子也需要通过打工或者做生意去创造价值，以购买所需的物品和服务。人口在增长，就具有天然的增长潜力，反之亦然。
日本在1989年泡沫破灭后进入停滞状态，除了有人归结于“广场协议”的后果以外，还有学者强调是日本政府不思进取，对金融体系改革不彻底等等。笔者看到最靠谱的分析，就是美国投资家哈利·登特（Harry.Dent）的观点。他在畅销书《下一个大泡泡》[The Next Great Bubble Boom]中提出日本经济陷入长期停滞的最重要原因，是人口因素。他发现1989年日本泡沫破灭的那一年，日本的劳动力人口进入拐点，过了15年，也就是2004年，日本的人口也进入拐点，开始进入下跌趋势。近年来，日本人口下降有加速的迹象，近几年日本的人口减少数达到40万以上。据日本国家人口和社会保障研究所预测，到2045年以后可能会进一步加速下降，每年会减少90万人。想象日本每年减少了40万人口，失去了这些流失人口的消费，商家就需要缩减生产和经营规模，那些人住的房子自然也变得过剩了。在这种情况下，经济当然有萎缩的压力，房价也有下跌的动力。日本最近这些年经济总体上能保持微幅增长，说明日本是靠技术进步取得的。日本最近20年在智能化、机器人方面的研究和使用是名列前茅的。可是，总体房价却难以抑制地持续下跌。
关于日本的实际经济实力，有些人认为，以GDP衡量日本的经济规模不准确，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日本近30年扩大对外投资，在海外有很大的投资规模，GNP（国民生产总值）或者GNI（国民总收入）或能更准确体现日本的海外权益和收入。日本的GDP代表的是日本国内生产的增加值，包括的不仅是日本人，还包括那些在日本投资和经营的外国人和外国企业；而日本的GNP代表的是日本人生产的增加值，不管其是不是在日本。实际上，每个国家在统计的时候都以统一口径，调整以后，两个指标通常不可能差别太大。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2017年日本的GDP为4.87万亿美元，GNI为5.05万亿美元；中国GDP为12.24万亿美元，GNI为12.21万亿美元；美国GDP为19.39万亿美元，GNI为19.61万亿美元。
美日人口与经济增长的比较分析
美日同为发达经济体，为什么最近30年美国经济增长状况似乎与日本不同？美国的人口总体趋势保持平稳，而日本的人口增长率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即呈现逐步下跌的趋势。这与这两个国家的移民政策有很大的关系。美国地大物博，人口的容纳空间很大，而且美国从建国以来就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国家。作为一个最先进的发达国家，其对全世界的人都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美国每年都有接受移民的计划，通常根据人口变化的需要。此外，美国还有很多通过非法途径进入美国的非法移民。因此，美国尽管也面临出生率下降的趋势，但是总体经济规模一直保持较稳定的高增长。美国的经济总体规模一直远超过其他西方强国，这跟美国长期的移民政策有很大的关系。法国和德国近年来引进了不少移民，尽管有些时候是属于被动接受难民，但是补充劳动力不足相信是该政策的重要理由。不过，移民政策作为一种选择，也有代价。引进移民会带来其他问题，包括宗教冲突、文化冲突等。
日本这个国家不同，一方面跟该国的自然条件有关，另一方面，该国似乎很想保持民族的纯洁性，对引进移民保持很排斥的态度。
图表3所示，日本在1961~1969年期间享受两位数的高增长，相比来说，美国只有4.66%；1990年以后，日本的年均增长率只有0.92%，美国年均增长率2.39%，虽然也较低于上一阶段，但却比日本整整高一倍多。显然，移民政策之下的人口因素很重要。
城市化进程因素是日本经济停滞的另一重要原因
城市化能推动经济的发展。其对经济的推动作用，主要在于对经济需求的影响。
纳瑟姆曲线与城市化进程对经济的推动
如果呆在乡下，可能自己生产粮食、种菜养猪、甚至自己建房子。可是到了城里打工，绝大多数的生活需要都要通过交换得到满足。而且城市化的深入，会创造更多的需求，包括娱乐等。城市由于流入人口的增加需要建更多的幼儿园、菜市场、电影院，需要更多的交通设施。这些最终会推动经济更大的发展。
在不同的城市化阶段，城市化进程对于经济的推动力是不同的。美国城市地理学家纳瑟姆（Ray.M.Northam）在1979年提出纳瑟姆曲线。他发现发达国家的城市化基本上经历正弦波曲线上升的过程：当城市化处于初始阶段，该经济体处于农业社会，经济发展缓慢；一旦城市化水平超过30%，该经济体处于工业化中，城市化进程会推动经济更快的加速；一旦城市化水平提高到70%之后，该经济体进入后工业化时代，城市化进程对于经济的推动作用趋弱。有专家对发达国家进程与经济发展关系的研究发现，不同国家的城市化进程拐点可能有些差异，不过基本上会发生在70%到75%的区间。
美日法韩四国城市化比率与经济成长
图表4中的数据是美国、日本、法国和韩国城市化比率在过去60多年的变化情况表，他们分别在1990年、1975年、1996年和1993年达到75%。下面分别考察这四个国家GDP增长率在这个拐点前后的变化。
1961年至2017年，美国的GDP增长率年均为3.02%，1990年以前的增长率为3.58%，1990年以来，只有2.39%，明显低于上一段时间。
1961年至2017年，法国GDP增长率年均为2.7%，1995年以前的增长率为3.5%，1995年法国的城市化比率达到74.9%以后，增长率只有1.44%，明显低于上一段时间。
1961年至2017年，韩国GDP增长率年均为6.44%，1993年以前的增长率为8.01%；1993年城市化比例达到约75%以后，增长率下降到4.35%，明显低于上一段时间。
日本的城市化比率在1968年达到70%，在这以前，GDP年均增长率为10.19%；城市化比率到1974年上升到75%，这六年GDP年均增长率降低到6.32%；城市化比率到1990年上升到77.3%，这16年GDP年均增长率继续下降到4.13%；1990年以来，日本城市化比率仍在缓慢上升，但GDP年均增长率只有0.92%。
尽管以上的数据代表性偏低，而且也没有过滤掉其他因素如世界经济周期等，但四个国家的数据在一定程度上为纳瑟姆理论提供佐证，说明经济增长速度与城市化比率之间的关系值得关注，也有助于说明日本最近30年经济陷入停滞状态，与城市化进程对经济的推动力衰竭有关系。
然而，相比美国、法国和韩国在城市化比率达到75%以后的情况，为什么日本经济增长速度萎缩得更加明显？
针对这个问题，笔者认为可能还是要把人口因素综合起来考虑。
美国、法国和韩国目前的人口仍然处于缓慢上升过程，而日本人口增长率最低，从2004年开始进入下降周期，近年有加速的迹象。也就是说，日本的人口下降以及城市化进程的推动力衰竭，两个经济发展的负面因素叠加，产生了更大的负面影响。这样的解释是不是有合理性？
在发展停滞中的日本经济
日本最近30年的经济增长陷入停滞的状态，跟处于高速成长时期的中国相比，日本的GDP增长状况，当然相形见绌。但是，跟其他发达国家相比，日本的情况并不逊色。
日本长期保持在世界经济的重要地位
在西方世界里，美国的经济规模是一骑绝尘。日本由于国土面积和人口规模这两个主要原因，没法与美国一争长短。不过，跟德法英等其他发达国家相比，日本并不逊色。日本从1968年超过德国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位置，一直保持到2010年才被中国超过。与同为发达国家的德国和法国相比，日本最近几十年的增长情况并不逊色。1995年到2010年期间日本的GDP看起来属于回落在低位整理的状况，与日元汇率的表现有很大关系。日本目前世界老三位置非常稳固，2017年的GDP相当于位居第四的德国1.33倍.
日本是科技强国
日本的教育和科技水平很高，是绝对的制造业强国，在精密仪器、精密机床和机器人等领域都占据世界领先水平。
日本一直保持较高的生活水平
根据来自世界银行数据库的资料，从反映国民生活水平的指标人均GDP指标看，2017年美国最高为5.95万美元，德国4.45万美元，英国3.97万美元，日本和法国一样，都是3.84万美元。
日本的经济、技术和收入水平都保持在高水平，GDP不增长有什么关系呢？日本的人口预期寿命较高，因此，在人口增长率下降的同时，出现老龄化现象。所以，日本未来继续延长退休年龄也是必然的。
综上所述，日本战后经过数十年的高速成长，从1990年开始进入了停滞状态。经过对日本经济历史数据的研究，笔者认为日本经济陷入停滞的主要原因，是人口负增长以及城市化推动力衰竭，“广场协议”只是一个多方博弈的结果之一，它只是刚好发生在日本经济转折时期而已。从日本的历史经验，中国人也可以得出一些启示：人口增长与城市化进程将来很可能是影响中国经济继续增长的重要因素。
（本文刊发于《国际融资》杂志2019.3期，作者：蓝裕平）
